（作者是肯塔基大学计算机科学系助理教授钱辰：06年南京大学本科，08年香港科技大学硕士，13年德州大学奥斯丁博士。）

尽管大学毕业了接近10年，现在倘若有国人问我：你读的是哪所大学？我第一反应还是会说是我本科的学校南大——如果是外国人问起，那自然视上下文而定。南大计算机系的毕业生在海外学术圈里颇有影响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踏实肯干的学风。就拿我读博士的德州大学奥斯丁计算机科学系（在美国以及世界计算机系排名位居第7名左右）来说，系里对研究生的荣誉之一是James Browne奖学金，该奖得主毕业以后基本都在美国各大高校做教授。历史上一共有4位中国人获得过该奖，其中两位是南大毕业生（99级的韩松学长以及我），另外一位得主刘向阳老师现在也在南大担任职务。很多教授青睐南京大学的毕业生，主要原因是之前南大的毕业生表现非常好。

但是这样的影响逐渐在衰退，因为南大出国留学开始出现断层。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南大留学申请的主要目标成了自费的硕士，而不是拿奖学金的PhD。在美国，硕士基本上不能算是’研究生’，主要任务只是修课和找工作，很少参与研究。也即是说，如果选择走上硕士这条路，基本就与科研无缘了。结果就是在可以预见未来一段时间里，南大毕业生在海外的学术圈影响会缩小。当然这个并非完全是坏事，原因其一就是说明我国的经济水平上升很快，很多家庭有自费留学的条件；其二很多同学也清楚自己的人生目标，如果对科研没兴趣，完全不需要读PhD。

带来的恶果自然也是有的，就是很多原本对科研很有天赋很有兴趣的同学，会被周围气氛影响到自己的决策，本来想要做科研的，结果跟风去读硕士了。用一个接地气的词来说，大部分本科生都没完全树立起自己的观点，属于’跟风狗’的范畴：当周围人觉得读硕士比读博士高大上有面子（尽管事实并非如此），那自然也不好意思去读博士。我自己也曾经是一个跟风狗，当年去做销售也很火的时候，曾经跟着室友去参加宝洁的宣讲会，然后填了宝洁的网申——当然结果是’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我并不是说做销售很low或者明珠暗投的意思，只是我的特长如果去做销售估计不是我毁了就是雇我的公司毁了。现在屡次开车经过辛辛那提宝洁总部的牌子的时候虽然觉得当年的自己好笑，但也能理解那种心理。

当然南大学生在国内的科研还是继续保持着高水准，得益于优秀的南大老师们和参与保研考研的高素质南大学生。只不过西方不亮东方亮是不够的，我还是希望南大学生在海外学术界也能继续保持优势。所以想澄清一些大家可能存在的误区：

1. 有些人会认为科研只适合顶尖聪明或者GPA非常高的人去做。

这个看法是完全错误的，如同’演员只有非常有表演天赋的人才能当’一样是个假命题。你如果认为现在大家心目中的学术大牛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就像说范冰冰和杨幂的演技非常好一样。做科研不需要你超级聪明，不需要你GPA高，唯一的要求可能就是你有耐心去做。只要选好方向，花上时间，一定能做出顶尖的研究。在海外学术圈有建树的大牛，很多当年的GPA并不高。

2. 有些人会说：’干嘛要读博士做科研？科研穷三代，读博毁一生。’

OK，这句话在其他领域可能或者肯定是对的（具体领域我就不点名了，免得那边的教授打我），但是在CS领域是错的。CS领域读博能挣钱！

我知道有些老师号称自己的科研对挣钱没帮助，但是大部分CS领域的科研都是可以对产业有很大的推动和经济利益的。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Google的创始人佩奇和布林都是博士，他们的父母们也都是PhD。当然他们没读完phd就去创业了（布林现在自称还在在职读PhD），但是如果他们没读phd没做科研，那一辈子也开不出Google。

现在业界大数据处理的扛靶子Spark就是伯克利的教授和博士们搞出来的，创造者Matei Zaharia至今一边挣钱一边在MIT教书。网络技术里目前业界的扛靶子OpenFlow也是教授和博士们弄出来的。李彦宏也是在科研的时候接触到最新的技术。如果你说马云和强东….他们做的跟CS无关，不是我们谈论的范畴。

在Google， Databricks (Spark)， Nicira (OpenFlow)以及湾区的无数顶尖技术公司里面，phd们比其他人更接近核心技术。如果你想实现自己的技术梦想同时挣钱，读PhD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没有任何道理说读了phd就断了你的财路。

3. 有人会说：’科研做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废纸，对实际一点帮助都没有。’

我承认很多论文，比如我在硕士时候写的’无线传感器网络中的拓扑控制协议’确实对实际没有什么价值。但是我在写文章这个过程中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提出问题、解决问题、语言表达的能力，这是受益无穷的过程。

所以说，读phd的所得并不是那几页的论文，而是你在这个过程中学到的东西，对于中国人来说，工作中并不缺少解决问题和编程的能力，很多中国人在职业道路上最大的瓶颈是表达和沟通的能力。

我在香港期间，经常与我吃饭聊天的刘云浩老师（现在是清华大学软件学院院长）曾经说过：’在单位里有两个关键时机，第一是你和领导乘电梯遇到的1分钟，第二是你和领导上厕所遇到的两分钟。在这时间里你能不能把你的创意让领导知道并且吸引他/她，决定了你会不会得到重用和升迁。’

比如说你有一个想法能让你们公司编译器的速度提高一倍，那么你需要说服领导让他认为你这个想法是有意义的、值得投入资源去开发的。这样你才有机会带领别人开发项目，要不然就在别人的带领下做一辈子螺丝钉。实现这个目标需要的能力是中国学生一直缺乏，但是可以通过读phd锻炼的，比如

A. 把握领导（老板/导师）脉络的能力。

如果领导对编译器的性能完全不感兴趣，你当然不能走这方面，你需要知道什么项目是公司目前需要的，是领导目前需要的。比如你给主席做红烧肉，你需要知道主席是不吃酱油的。比如你给郭敬明拍电影，你需要知道郭导喜欢起用面容姣好的年轻男子。这个能力不是人天生就有，而是慢慢揣摩出来的。在读phd的过程中，你就必须先知道你自己的导师喜欢和擅长什么方面的课题，然后你必须摸透审稿人喜欢什么样的课题和结果。这是你极好的锻炼机会，因为在读博的时候，你是允许失败的；但是在职场，你失败的代价是很高的。

B. 语言表达能力。

很多中国学生的语言表达能力是很弱的，这不是英语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没有经过写作的准确性和逻辑性训练。我们从小到大接触的文字，很多是诸如’重于泰山，轻于鸿毛’、’飞流直下三千尺’这种在文学上无价瑰宝，但是写在商务和技术报告里就是毫无逻辑和准确性的渣渣。中学的语文教师从来只会强调叙述的生动和形象，不教如何写有逻辑条理的文章，也许他们自己也并不知道如何写。而读博写论文的过程，就是培养你逻辑表达的训练。如果你缺少这方面训练，永远只会编程而不会表达自己观点的话，那么在公司里也只能做一颗螺丝钉。

4. ’出国做科研需要英语很好。

GRE托福很高’。未必，英语可能是国外的教授最不看重的一个能力。我在香港的导师倪明选教授（现澳门大学副校长）说过：’英语可以提高，人品没法提高。’我的博士导师林善成教授（美国工程院院士）也说他从来不看GRE的成绩。

5. ’出国做科研只有在顶尖学校才会做好’。

错，现在CS领域大把大把的一流科研出现在美国50名之后甚至100名之后的学校。只要努力，谁都能做出一流的科研。

6. ’出国读博士很苦，没时间谈恋爱/逛街/打Dota/星际/LOL’。

我5年里玩游戏并没有断，老板到最后一年才发现我会在实验室玩游戏。我的一些’战友’还经常战胜职业选手，比如滑铁卢大学的王若度教授。

最后想跟大家说，对于喜爱科研的同学来说，出国留学远比考研容易且性价比高。我的第一个博士生便是考研落榜生，花了一年准备考研没上，又花了一个月便考完托福GRE来了我这里。在我组里还没到两年就发表了两篇一流会议的文章，另外有两篇在投，名声在外被IBM研究院和爱立信研究院邀请去暑假实习。我的另一个博士生，在原来学校读研的时候不顺利自己退学，到了我组里两年不到也发表了两篇一流会议文章。出去开会的时候，很多同行羡慕我找到这么出色的学生，我其实想说如果他们国内考研考上了或者读研顺利，那我就没戏了。不知道没考上是幸运还是不幸。

Q&A

当下篇:

1. 在 UT-Austin 读 CS PhD 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大家不要想得太神秘，我前两年隔壁办公室的图灵奖得主Emerson教授就是一个普通老爷爷，每天都是迷迷糊糊的，拖着布鞋，拿着可乐。

2. 了解到老师研究兴趣包括计算机网络和分布式系统等，关于该研究方向，有以下问题:1). 为什么选择这一研究方向，而不是其他的?2). 该研究方向的前景，发展趋势以及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

A: 其实一开始选择这个方向的原因是我在港科大的导师倪老师是做这个的，老板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呗。对于本科生来说，挑方向反而局限了自己。网络是CS带给人类的最大贡献之一，如果今天是一个没有网络的世界，那简直是不堪想象的。因此网络这个领域不会衰败，红旗还能再打100年。分布式系统结合现在的大数据潮流，在未来的10年肯定是热门领域。

3. 在读 PhD 过程中，您经历过的最艰难的时刻是什么?最终是如何度过去的?

A: 可能是在前两年无法确定自己研究的课题。但这个也不是急能急出来的，到了某一天，突然想通了，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关键是要有耐心。

4. 成功取得 PhD 学位的关键因素是什么 (譬如能力，热爱，坚持)?

A: 基本的能力其实大家都具备。就是坚持最重要了。

5. PhD 给自己带来的最大改变是什么?和刚入学相比较有了哪些改变?

A: 对世界的认识更成熟了吧。

6. 对 PhD 新生有哪些建议，或者有哪些值得注意的方面?如何安排PhD 的日常生活，以不至于荒废掉?

A: 要找好自己的课题，首先必须是你导师感兴趣的，第二必须是有一定热度又不是太陈旧的

7. 读 PhD 期间有没有实习机会?若有，大都去哪里实习，实习的收获是什么?

A: 实习有两种，一种是去研究所进行研究，一种是去公司做程序员。第一种对你的论文有帮助，可以尽量争取这样的机会，第二种就是纯挣钱了。建议是前两年不要去做纯程序员的实习，尽快确定你研究方向更为重要。

未来篇:

1. 计算机网络和分布式系统等 研究方向的 PhD毕业以后在学术界和工业界就业去向如何?

A: 网络在学术界的就业不是最热门，但也还可以。在工业界一直是就业热门，网络的phd从来都是所向披靡，offer拿到手软。分布式系统在学术界和工业界都是热点，尤其结合了大数据以后。

2. 老师如果重新选择是否读 PhD 会如何选?PhD 相比于 MS 毕业工作三四年来说，有哪些优势?

A: 我不适合工业界，所以怎么都会读phd的。对于工业界的工作来说，phd最大的优势是有完备的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报告成果这一系列的训练，如果单纯看工资，可能phd和ms毕业三四年差不多，但是phd可以担当公司的研究员，而ms大部分是程序员。另外像Google这样phd建立的公司，非常喜欢phd。

申请篇:

1. 以往几年存在申请香港 MPhil 再申请北美 PhD 的现象，如今在HKUST，CUHK，HKU 是否还有这种现象，以及全奖 MPhil 的存在?对这条道路的选择，您的看法是什么?

A: 应该还是有的，但是不多。如果想来美国可以直接来美国。我当时去香港是投奔倪老师去的。

2. 您为什么选择在中国香港读完 MPhil 以后去美国读 PhD， 中国香港和美国相比，研究生培养有哪些不同?

A: 香港的压力比较大，和内地一样主要看论文发表的地方和篇数。美国你的研究更多会受到其他同行主观的评价，有利有弊。

3. 目前南大计算机系申 PhD 很少 (个位数)，大部分人选择申 MS，对此现象，您的看法是什么?请您详谈

A: 见我一开始的陈述。

4. 根据您在 UT-Austin 和 UK 的经历，PhD 申请中最重要的因素有哪些?如何成功申请 PhD? 美国 PhD 委员会处理申请过程是什么?

A: 最主要的是需要让教授知道你，并且知道你的优点，对他/她有价值。成功的因素主要有三个，任意一个即可：1. 高GPA，2. 不错的研究成果，3. 教授的熟人强烈推荐。

处理申请主要有两种方法，在非常顶尖的学校，比如CMU和UT，所有的教授都会参与对申请者的打分，只有大家都认为不错的人才能被录取。另一种是完全由教授决定，但前提是教授手里要有资金。但是不过哪种方法，申请之前去陶瓷都是必要的。

5. 导师的选择有没有注意点 (教授或者助理教授， 亚裔或者白人)?

A: 教授的水平和人品跟他的种族以及级别基本没有关系。很多国内的说法流行说白人的资深教授好，但是我见过无数坑爹的白人资深教授。反而是不少中国的年轻教授比较能对中国学生因材施教，也了解他们的想法。比如南大的仲盛和刘向阳两位老师在美国时期都是华人ap，但是他们培养了很多出色的学生，学生们的前程也都不错。多了解一个教授是很重要的，可以通过各种途径，比如找学长问。

本文应南京大学本科生约稿而作，可能某些情况不完全符合其他兄弟高校的学生